Ⅰ 歷史上的納蘭性德是怎樣的一個人
中國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避太子保成諱改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正黃旗滿州人,大學士明珠長子,生長在北京。幼好學,經史百家無所不窺,諳悉傳統學術文化,尤好填詞。康熙十五年(1676)進士,授乾清門三等侍衛,後循遷至一等。隨扈出巡南北,並曾出使梭龍(黑龍江流域)考察沙俄侵擾東北情況。康熙二十四年患急病去世,年僅三十一歲。
納蘭性德是朱邸紅樓中的貴公子,才華艷發,多愁善感,氣質上受漢文士影響很深。雖曾有積極用世的抱負,卻更嚮往溫馨自在、吟詠風雅的生活。侍衛職司單調拘束、勞頓奔波,遠不合他的情志,使他雄心銷盡,失去了「立功」、「立德」的興趣。上層政治黨爭傾軋的污濁內幕,也使他厭畏思退。詩人稟性和生活處境相矛盾,是他憔悴憂傷、哀苦無端的悲劇性格形成的根本原因。長期隨駕出巡還破壞了他的家庭生活。職業苦悶和離愁別恨交織,再加上愛妻亡故的打擊,使他深陷苦海。他怨天不成,尤人不成,便把無盡凄苦傾訴於筆端,凝聚為哀感頑艷的詞章。投殳久戍之苦,傷離感逝之痛,以及難以指名的悵悶是納蘭詞的基本內容。納蘭性德以特出的藝術功力彌補了題材狹窄的不足。他的詞全以一個「真」字勝,情真景真,「純任性靈,纖塵不染」(況周頤《蕙風詞話》)。寫情真摯濃烈,寫景逼真傳神,並以高超的白描手段出之,看去不加粉飾,卻如天生麗質,無不鮮明真切,搖曳動人。王國維曾說:「納蘭性德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遺願,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人間詞話》)所謂「未染漢人風氣」,就是指他能自由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意境天成,沒有因襲模擬、堆垛典故的毛病。清初詞家如陳維崧、朱彝尊等,不脫古人羈絆,以化用前人舊境為能事,總有名家詞句梗擱在眼前,所以他們的詞,即使是最好的作品,也難免隱現著前賢名作的影子,終不能超越古人;他們並非不想創出新的意象,思想習慣和才力束縛限制了他們,使他們尋覓終身而不得一字。納蘭性德卻憑敏銳的觀察、新鮮的感會和高度的語言概括力,獨造新境,表現出非凡的藝術創造才能。他善於用自己的心眼,直視眼前之景,直抒心中之情,把人人得見又人人所難言的情景真切准確地傳達出來,創出未經人道的嶄新意境。他的「夜深千帳燈」、「冰合大河流」等名句足以和「明月照積雪」、「長河落日圓」並稱為千古壯觀。他寫愁情常似不經意的隨口擲發,卻不使人嫌其直率淺露。他把原屬個人的哀怨融擴為帶有普遍性的人性抒發,從而引發讀者的共鳴,具有了獨特的美學個性和強烈的感染力。三百年來,尤其近百年來,他是擁有讀者最多、影響最大的清代詞家。他也是中國最傑出的古代詞人之一。
納蘭性德的品行為人也有值得稱道之處,他跟很多不得志的漢族文士是好朋友,給過他們真誠的幫助。他應顧貞觀清,援救吳兆騫入關,「生館死殯」,更被傳為一時佳話。
納蘭性德原有《飲水》、《側帽》兩本詞集,今統稱《飲水詞》,或稱《通志堂詞》,存詞三百多首。
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愛情」兩個字,人們常說:好辛苦!
這樣的感情體驗,到了納蘭性德筆下,獲得了這樣充滿詩意的表述:」辛苦最憐天上月「!
不是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等得好辛苦,盼得好辛苦!
人間夫婦,往往如此。
詞人夫婦,更是如此。
「問君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團圓月?」(《菩薩蠻》)納蘭性德身為宮中一等侍衛,常要入值宮禁或隨駕外出,所以盡管他與妻子盧氏結婚不久,伉儷情篤,但由於他的地位獨特,身不由己,因此兩人總是離別時多,團圓時少,夫婦二人都飽嘗相思的煎熬。
而今,僅僅是婚後三年,盧氏年僅二十一歲芳齡,竟然離納蘭性德而去了,這更是留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終生痛苦與遺憾!
特別是因為,盧氏不僅與納蘭性德是一般意義上的夫妻,他們更是胸襟、志趣都非常投合。納蘭性德的同年、平湖詞人葉舒崇有文雲:「抗情塵表,則視若浮雲;撫操閨中,則志寸流水。於其歿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由此足見納蘭性德與其亡妻深具的琴瑟音通的心誼。
在難以消釋的痛苦中,納蘭性德心中的愛妻逐漸化作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詞人在《沁園春》序言中寫道:「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能復記,但臨別有雲:『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這是一個凄切的夢,也是一個美麗的夢。納蘭性德希望這個夢真的能夠實現,希望妻子真的能向一輪明月,用溫柔的、皎潔的月光時刻陪伴著自己。他還想:如果高處不勝寒,我一定不辭冰雪霜霰,用自己的身、自己的心,去溫暖愛妻的身、愛妻的心。
人們不會忘記《世說新語》中那段凄惻動人的故事:「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後少時亦卒。」荀奉倩就是荀彧之子,其妻曹氏,是曹洪的女兒。荀奉倩為傷悼愛妻而亡,死時年僅二十九歲。荀奉倩與納蘭性德的感情經歷說明,夫婦之間的冷暖本來就是相通的。不論是同在人間,還是已有人天之隔。由此我們想到,納蘭性德將自己的詞集名由〈側帽〉改為〈飲水〉,雖是去〈五燈會元〉道明禪師答盧行者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語意,但其情感內涵也應該是多方面的吧。
盡管有美麗的夢,但那終歸是夢。塵世因緣畢竟已經斷絕,令人徒喚奈何。
惟有堂前燕,依然軟踏簾鉤,呢喃絮語,彷彿在追憶這畫堂深處昔日洋溢的那一段甜蜜與溫馨……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李賀〈秋來〉)泉下之人悲情不已,後死之人愁恨未歇。來年春日,那爛漫花叢中形影相隨、雙棲雙飛的彩蝶,一定是詞人與愛妻的精靈所化……
蝶戀花·出塞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性德悼亡傷逝之詞哀感頑艷,令人不忍卒讀,邊塞行吟之篇則清怨蒼涼,另是一番風味;但一個「情」字卻是共同的。謝章鋌說:「長短調並工者,難矣哉。國朝其惟竹坨、迦陵、容若乎。竹坨以學勝,迦陵以才勝,容若以情勝。」(〈賭棋山莊詞話〉)而讀這首詞,深知謝氏此言不虛。
這首出塞詞,當為納蘭性德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八月奉命與副都統郎談等出塞遠赴梭龍途中所作,那時他二十九歲。
「今古河山無定據」,是一句斷語,也是詞人的感嘆。它橫空出世,有上下千年、縱橫萬里之慨。從中可以看出史學家的深沉,哲學家的睿智,以及文學家的深情。
情語之後,緊接以景語:「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詞人揮舞畫筆,為我們描繪出一幅有聲有色、充滿動感的邊塞景物圖。這既是眼前的實景,又使人聯想起歷史上的一幕幕活劇。這里有秦始皇「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有「漢家自失李將軍,單於公然來牧馬」;……等等,等等。畫角聲聲,牧馬頻驟,這不正是「今古河山無定據」的形象寫照嗎?
歲月倏忽,往事已矣。今天,當詞人風塵僕僕,奔走在邊塞道路上的時候,只間滿目荒涼,惟有如火如血的片片楓葉在蕭瑟西風中飄搖,似乎在訴說著無窮的幽怨……
詞人彷彿聽見了「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吶喊,也彷彿聽見了「出師為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仰天長嘆……
詞人彷彿看見了「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的美人身影,也彷彿聽見了「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的哀傷旋律……
不論是肝腸如火的英雄,還是色笑如花的美人,不論是彪炳青史的古賢,還是俯仰古今的來者,都籠罩在這一往深情之中。不信,請看那深山夕照,深秋煙雨……
《採桑子·塞上詠雪花》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納蘭性德是清代詞壇的一個「異數」。所謂異數,不光指他以濡染漢文化未久的滿洲貴介公子之身昂然屹立於清詞壇坫,成為詞之中興期屈指可數的幾座高峰之一,更由於在如今學界和大眾皆普遍漠視清詞的大背景下,納蘭獨能贏得廣泛的青睞,獲致超常的「禮遇」。據台灣黃文吉教授的統計,1912-1992八十年間計有清詞研究成果1269項,其中納蘭獨得171項,僅次於另外一個更大的「異數」王國維而屈居次席(詳請參拙作《十年來的清詞研究》,《古典文學知識》2005年1期)。其後的十幾年來,關於納蘭的研究更是風起雲涌,恐怕早超過了前八十年的總和。降而論之,在梁羽生名著《七劍下天山》中,納蘭曾作為一個比較重要的配角出現,金庸《書劍恩仇錄》里陳家洛與乾隆皇帝首次對話引用的也都是納蘭詞作。而據媒體報道,北京近年出現了規模很不小的「納蘭追星族」,甚至到了定期沙龍集會的程度。造成這種種令人驚訝現象的原因固然很多,有一點恐怕必須考慮,那就是在納蘭的文學創作成就之外,這個驚才絕艷的詞人身上那種「不是人間富貴花」的神秘而凄美的情懷像磁石一般散發出的強勁而持久的吸引力。
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以太子胤礽小字成哥,避諱改今名,字容若,別號楞伽山人。先世為海西女真的葉赫部族,明代末葉為建州女真所吞並。性德曾祖姑被努爾哈赤納為妃子,生清太宗皇太極。納蘭家族屬正黃旗,其父明珠,累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太傅,為康熙朝前期著名權相之一。性德十六歲(1670)以諸生貢入太學,次年舉順天鄉試,再次年會試中式,以寒疾未應殿試。康熙十五年(1676),性德正式成進士,選授三等侍衛,尋晉一等。清初制度,侍衛不僅是侍從武官,出入扈從,且主傳宣,與聞機密,是非常重要的職務。納蘭深得康熙帝眷愛,如果不是早逝的話,其政治前途將不可限量。
但就是這樣富貴至極的家世,納蘭身上卻非但毫無新貴的驕矜倨傲,反而情思抑鬱,「惴惴有臨履之憂」(嚴繩孫《成容若遺集序》),屢屢聲稱「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金縷曲》),甚而每當登臨出塞,特多蕭條憑吊之語如「馬首望青山,零落繁華如此」(《好事近》)之類。如此特殊的心跡,使他能夠在清初滿漢之大防非常嚴峻的時段獲得很多世所稱「落落難合」的「一時俊異」,如陳維崧、朱彝尊、顧貞觀、嚴繩孫、姜宸英等的友情。就中他與顧貞觀尤其交稱莫逆,並應貞觀之請營救「科場案」名人吳兆騫,並生館而死恤之,被普天下傳為佳話。這些矛盾悖反的現象集於一身,使這位天才貴公子愈發顯得迷離莫測,自然也引起了種種匪夷所思之猜度。有人說他因先世為愛新覺羅氏所滅,故懷隱恨於滿清王朝,有孤臣孽子之心緒。有人則以為他奉有康熙帝「密旨」之類籠絡監視漢族文人。凡此皆無根無憑,作為思路不妨事,引為實據則容易鬧笑話。
康熙二十四年(1685)夏五月,剛過而立之年的納蘭性德永遠闔上了他英邁多情的雙眼,令時人也令後人滿掬同情惋惜之淚。其早逝的直接原因自然是糾葛纏綿了十餘年的寒疾(參見李雷《納蘭性德與寒疾》,《文學遺產》2002年6期),可他因為官場傾軋、愛妻早喪所造成的雙重凄苦心理也不應漠視。納蘭身後,其鄉試座師徐乾學為刻《通志堂集》二十卷,內有賦一卷,詩、文、詞、淥水亭雜識各四卷,雜文一卷,附錄二卷,可以覘見其經史文辭多方面的造詣。其中詞集先後以《側帽》、《飲水》名之,今存三百五十首左右,得名最盛,當時即有「遠軼秦柳」、「傳寫遍於村校郵壁」之說(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納蘭君神道碑文》)。納蘭於詞不喜南宋諸家,好研習五代北宋之作,而最愛李後主,其《淥水亭雜識》雲:「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重而不適用;宋詞適用而少貴重。李後主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其自身情性氣質、詞風的幽艷真摯、令人不忍卒讀的凄惋確也近乎李煜,而其實他並不自縛於南唐一家,某些篇章中特具的那種豪放蒼茫絕非後主所能包舉。此殆由時代升降之故,可也不必諱言天挺其才的罷。
就題材論,納蘭成就最高的無疑為愛情詞,個中悼亡之作又為翹楚,足稱「北宋以後,一人而已」(王國維《人間詞話》)。其餘如塞外旅愁、友朋酬贈之作亦極有特色,在詞發展史上作出了卓特的貢獻,因而無愧於滿洲第一大詞人之地位論定,也無愧為整個清代最偉大的詞人之一。但這也就是對他最高的評價了,有人出於偏好,對某些舊說不加審辨,竟直接謚之以「清代詞壇第一人」,甚至「清初學人第一」,那就未免有點過分了。這樣不切實際的誇張只能造成歪曲和混淆,並無助於認知納蘭的真實面目。
《如夢令》
萬帳穹廬人醉
星影搖搖欲墜
如夢隔狼河
又被河聲攪碎
還睡
還睡
解道醒來無味
其中「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二句被王國維評為「千古壯觀」。従中人們不難察覺其職業對他創作的積極影響。
《望
海潮·寶珠洞》「漠陵風雨、寒煙衰草,江山滿目興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唄,
算來別是凄涼。往事最堪傷,想銅駱巷陌,金谷風光。幾處離宮,至今童子牧牛
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乾一線,雪冷雕翔。一道炊煙,三分夢雨,忍看林表斜
陽。歸雁兩三行,見亂雲低水,鐵騎荒岡。僧飯黃昏,松門涼月拂衣裳。」站在
平坡山巔寶珠洞眺遠亭上,宜南向、東向眺望。南望,永定河一線漂渺如帶似紗。
由它千萬年泛濫沖刷形成的西山洪積扇,不但形成北京平原,在北京古地理上也
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且至今在其兩岸仍可見大片荒沙,累累土崗。山下不遠
是八寶山、老山、田村山、石景山,兩千年前的漢墓早以少為人知,山腳下元代
翠微公主的陵墓湮沒無尋,明代貴戚葬地已被清朝王公墳塋逐漸取代。東南望,
遼金殘毀的城垣尤在,元大都址上的明清北京城紫氣東來。遼宋於會城門北、紫
竹院一帶進行了「高梁河會戰」遼軍鐵騎的馳援,使宋軍大崩潰。金兵攻陷遼幽
州城,在其上建中都城。元人將金中都付之一炬後,東移城廓建大都城。歷史變
遷,王朝更疊,都邑興廢,引發了納蘭性德的無限感慨。
納蘭性德在京西郊獵時有詞《風流子,秋郊記事》「……
秋水映空,寒煙如織,皂雕飛處,天慘雲高。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
蕭」。自與東君作別,劃地無聊。算功名何許,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
便向夕陽影里,倚馬揮毫。」正是他血脈中仍有這種武士豪邁激情的涌動,盡管
他終想迴避塵寰鬧市,於寧靜淡泊中覓詩尋夢,盡管他詩詞有卿卿之情,不乏細
膩精緻,但柔中不軟,悲中不頹。亦或有綿綿凄惋之致,卻不同靡靡之音,更沒
有扭捏之態。其職業的影響具有矛盾的兩面性,但施加在他良好的學識、修養、
才能基礎上,應該說還是利多於弊。従詩人的特殊生活基礎所形成的藝術特色來
說,在其具有鮮明個性的成就鑄成上,職業的影響還是有許多積極之處的。
《憶秦娥·龍潭口》「山重疊,懸崖一線
天疑裂。天疑裂、斷碑題字,古苔橫嚙。風聲雷動鳴金鐵,陰森潭底蛟龍窟。蛟
龍窟,興亡滿眼,舊時明月。」黑龍潭位於畫眉山北,在山嘴處東北石崖下。這
里石色青黑,樹木蕭森,蔭濃苔滑。泉水従深潭底冒出,水勢較旺。這周圍山林
於背陰處更高大繁茂,因為谷中土厚,陰處涵水,不似向陽坡上風大乾燥。而潭
口處黛色石崖下會讓人有山岩開裂、潭深難測之感。這股泉水屬於石灰岩地區溶
洞、裂隙中的暗河湧出,水量較大。這段白噩紀形成的石灰岩地層,與三里外白
家曈火織蛛山(石灰山)後的大溶洞(現已無存)的地層一致,並與那個曾有水
流、被稱之海眼的溶洞有直接關聯。這里的山體岩石不但與南邊一脈相連的紅色
火山砂岩的「火山頭」地層結構不同,一紅一黑,而且這股泉水與香山雙清、櫻
桃溝、簸箕水,七王墳後香水院等山泉不一樣,不是由山體地層涵水下滲,至山
腳處形成泉水露頭,而是屬於喀斯特地貌暗河伏流的湧出。因此,這個「龍」不
小,傳說是東海龍王的七子於此潛居。清代這里一度成為皇家的敕建黑龍王廟。
所以說,《帝京景物略》中記述的涌水情形是正確的。納蘭性德的直觀感受也是
准確的。且不說《清詞史》中評論該詞「感慨倍多,遙思騰越」。就此也能従現
代科學的角度驗證納蘭性德重視真實感受,仔細觀看事物是頗為精到准確的。
《浣溪沙、大覺寺》「燕壘空梁畫壁寒,諸天花雨散
幽關。篆香清梵有無間。蛺蝶乍従簾影度,櫻桃半是鳥銜殘,此時相對一忘言。」
其中空梁、畫壁、諸天、蛺蝶、燕雀等不是作者憑空臆造的。而且従中還能讓人
想見侍衛在高大殿堂的台階下巡行,在僻靜的行官跨院當值的處身角度。這種人
與景物的位置感和梵天幽靜之感,是於今天都能在實地感受到的。
《菩薩蠻》: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相催,由他好處行。 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上片由景入情,而荒景映襯凄情,強烈對比中動人神魄,而情又作極徹語:「由他好處行」。下片不但視角由小轉大,更把讀者的視覺、聽覺間隔調動,「畫角」、「馬嘶」與化冰的情淚、伴旗的殘星,交織成一幅聲色紛呈的畫面,讓讀者領受到一股悲愴無依的愁緒、一種蒼茫闊大的意境,藝術上已臻極高境地。此外膾炙人口的《長相思·山一程》、《如夢令·萬帳穹廬人醉》,深受王國維贊賞:「『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長河落日圓』,此中境界,可謂千古壯觀,求之於詞,唯納蘭性德塞上之作,如《長相思》之『夜深千帳燈』,《如夢令》之『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差近之。」